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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 錯誤的人 只有當藝術、技巧和科學結合在一起的時候才會出現有效的管理。但是,在一間裝滿了毫無管理經驗的學生的教室裡,它們是沒有機會相互結合的——因為人們無事可做。 沒有經驗,技巧就沒有空間:沒有經驗的學生絕對無法理解實踐。至於藝術,在傳統MBA項目的教室裡,沒有任何東西妨礙它被人們討論,甚至仰慕。不過,由於學生們在經驗上的缺乏,他們無法真正欣賞它。他們只能像藝術外行一樣旁觀——觀察著它,卻不知道它從何而來。 今天的大多數商學院要求MBA的申請者具有「工作經驗」,通常要達到4年或以上。事實上,有些學院公然對超出這一時限存在偏見,而最近哈佛商學院顯然決定把這一時限縮短到兩年左右,而且還會接受某些剛剛畢業的本科生的申請。 可是短短幾年的經驗有什麼用呢?尤其這些經驗並非管理經驗。它能讓人足夠深刻地理解組織是如何運行的和理解管理的意義何在嗎? 一所新成立的商學院入學申請標準:「學生們必須聰明睿智,富有團隊精神,具有經過證明的領導能力和兩年工作經驗。」僅僅兩年的經驗怎麼能夠選出那些具有「經過證明」的領導能力的人呢?「選擇標準:GMAT成績,大學表現,課外活動和社會工作經驗」。 這就是人們進入MBA項目的典型方式。他們第一步是進行自我選擇,估計是懷著領導總比追隨好(而且薪水更高)的一種堅信。事實上,許多人之所以申請參加 MBA項目並不是為了升職,而是為了離職——以便在其他地方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換句話說,不論他們得到的經驗是多麼有限,他們都希望擺脫這些經驗的來源。這是不是告訴了我們一些什麼呢? 商學院就是從這一人群中進行選擇的。他們從這些自我挑選的領導者當中選擇。商學院可能會去尋找領導潛力的證據(例如,在課外俱樂部中擔任的職位,等等),但是當他們吹噓自己學生的能力時,他們幾乎不可避免地提到GMAT的分數和年級平均分。所有這些 ——商學院自己的底線——都帶有令人滿意的數字性。可是它們是否能衡量管理的潛力呢? 錯誤的方式 商業經理人理所當然地應該對商業職能有所理解。最最起碼是那些構成了一個必知「商業語言」的職能。此外,尤其是對那些擁有某一單一職能工作經驗的學生來說(例如銷售或者生產),在課堂上接觸所有的職能可以拓寬他們對於商業實踐的理解。但是商業實踐與管理實踐並不相同。管理不等於市場加財務加會計再加上諸如此類的東西。它與這些東西有關,但並不能等同於它們。把這些顏色各異的職能倒入一個稱作MBA學生的空容器裡,輕輕攪動,你會得到一組特殊的條紋,而不是一個複合型的經理人。 今天典型的商學院從事的是突出專業,而不是歸納綜合;關注的是商業職能,而不是管理實踐。關於管理的課程是存在的,但它們並不是特別的主流。人們一直在努力開設更多這樣的課程,但這種努力並沒有取得巨大的成功。 有個老笑話說MBA三個字代表的是靠分析來管理(management by analysis),不過這根本就不是個笑話。 分析的意思是「把某個東西分離成組成它的元素的過程」。事實上,分析(analyze)這個詞本身就來源於一個希臘語的詞根,意思是解散。把事物分割成一個個部分,將它們從整體解散開來,這就是MBA項目從事的事情。 綜合是管理的真正精髓。在他們自身的環境裡,經理人必須以連續的遠見、一致的組織、綜合的系統等等形式把事物組合在一起。這就是管理如此困難和如此有趣的原因所在。並不是說經理人們並不需要分析;相反,這意味著他們需要把它作為對綜合的一種預投入,而這正是困難之處。因此,脫離綜合來教授分析,會剝去管理的皮肉,讓它變成一具骷髏。這不啻於將人類的身體看成一堆骨頭的組合:沒有東西來容納它們並使它們成為一體,沒有肌腱或是肌肉,沒有皮膚或是血液,沒有精神或是靈魂。 MBA項目傾向於讓那些實用主義者陷入一種迫不及待的狀態:他們渴望通過使用一些手段來超越那些擁有經驗的人。技術—— 所謂的工具——看上去可以滿足這種要求,因此它成為許多這樣的學生所需要的東西和許多課程所提供的東西:無論是針對財務資源的投資組合模式,還是針對策略資源的競爭性分析,抑或針對人力資源的授權技巧。 這裡的問題依舊在於技術應該與具體環境掛鉤——它必須得到修整,以便在一個特殊情況下使用。 一項研究顯示,幾乎三分之二的商學院畢業生們報告說「他們在第一份管理工作中很少或是根本沒有使用他們的MBA技巧。」——恰恰是這些技巧最應該派上用場的時候。 現在讓我們從MBA的內容轉到它的教學方法上來。 遊戲 自從計算機問世並開始處理大量數據以來,商業模擬或商業遊戲就變得廣受歡迎。 有時候,這些遊戲被當作綜合了MBA項目所學的「集大成」的課程;有時候,這些課程被稱為「管理」。 玩管理遊戲並不等於管理。管理是一種責任,而不是在教室裡玩的一種遊戲。在外面的世界裡並沒有清晰的規則,在外面的天空裡也沒有一部巨大的計算機來告訴你誰勝誰敗。有些公司之所以取得成功,是因為他們創造出了新的規則,而另一些則是因為他們比競爭者更加謹慎地應用舊的規則。 案例研究在案例研究課堂上培養的技巧是制定決策的技巧。而同樣,甚至這些技巧都是受到高度限制的:決定的數據資料已經給出了,而關於週遭情形的無聲信息卻是缺失並因此被忽略了的。學生們分析這些數據——「如饑似渴地吸收大量毫無次序的數據,然後以比計算機還快的速度將他們排列得井井有條」——然後通過認真闡述的論點來就他們的結論進行爭辯。而在進行這一切活動的時候,在場的每個人都閱讀過,但沒有人體驗過,而那些決策雖然被制定出來,卻永遠不會付諸實踐。 然而管理是相當不同的,或者至少它應該是這樣。成功的經理人所做的不僅僅是談論、說服和決策;他們通過離開辦公室、親身參與和鼓舞別人來使事情發生;他們直接進行觀察、感覺、體驗和測試。哈佛或許能夠讓學生們談論不止,但是有效的實踐卻能讓經理人一直傾聽和觀察。 得到一個符合邏輯的結論,並且知道如何說服其他人相信它,這當然是管理的重要部分。而案例研究法當然有助於培養這樣的技巧。但是當它們受到了過分強調的時候,它們就會扭曲整個管理過程。經理人必須感覺事物;他們必須在複雜的現象中迂迴前進,他們必須挖掘信息,他們必須在地面上探索,而不是站在某個神秘的金字塔頂端。「全局觀」並沒有擺在那裡等待你瀏覽,它肯定不存在於任何20頁紙的文件裡;它必須通過幾年的緩慢、認真、全面的親身體驗來建立。所謂在課堂上討論案例能夠代替「年復一年的(等待著)經驗的日積月累」的這個說法純粹是一派胡言。就其他人的經驗所帶來的暗示進行辯論或許給人一種經驗的印象,但它並不等於經驗。管理實踐是無法在課堂上模擬出來的。 錯誤的後果 MBA教育導致了教育過程的墮落、管理實踐的墮落、公司組織的墮落和社會制度的墮落。 當一個社會中充斥著那些在脫離日常的生產和服務的條件下接受了分析培訓並且「一帆風順、步步高陞」的傑出領袖的時候,我們對這個社會就忍無可忍了。所有這一切會逐漸損害我們的組織、我們的社會結構,以及我們的教育機構。 MBA教育所造成的後果遠比絕大多數人想像的更有影響和令人不安。 人類並不僅僅由皮膚和骨骼組成,我們還擁有靈魂和精神。因此,一家公司同樣不僅僅由結構和系統組成;它擁有文化和核心能力。那麼,把一個對它的歷史一無所知、對它的文化毫無概念的人投放進它的領導層,會產生什麼樣的效果呢?安插一個毫無干係的局外人來統率那些全心投入的圈內人,會產生什麼樣的效果呢?而這樣一個僅僅有執行咨詢計劃經驗、進行金融交易,或是從一個行業跳槽到另一個行業的人,會帶來什麼樣的效果呢?當然,使用新掃帚能夠掃得乾淨。可是問題恰恰出在這裡:這些掃帚更多被用來把有經驗的人掃地出門,而不是把新穎的主意劃拉進來。 有效的管理同時需要藝術、技巧和科學這三種東西,MBA教育是失衡的。它缺乏技巧;事實上,它為了支持分析的手段而玷污了經驗。學生們要麼是本身沒有多少經驗,要麼是他們在一個與實踐隔絕的課堂上無法利用他們擁有的經驗。而MBA教育在藝術方面也是非常薄弱的。 MBA教育為經理人披上了新裝,就像安徒生童話中那兩個裁縫對國王所做的那樣。問題在於一旦這些經理人們走進管理層的套間,他們的赤裸就一覽無遺了。所以他們緊緊抓住他們所知道的最好的東西——在商學院裡起作用的數字,規劃複雜問題的技巧,至少在紙上談兵。 那些成功的MBA們由於不顧他們的教育留下的扭曲的管理形象而取得了成功。而那些失敗者則或許是最拿這種形象當真的人。正是那些使後者踏上高層位置的性格毀掉了他們在這些位置上的表現:他們過於聰明,過於敏捷,過於自信,過於自私,過於脫離實際了。英雄主義管理的許多白衣騎士終究變成了公司業績中的「黑洞」。 現在流行把MBA看作一個現代的、進步的、傾向變革的事物。而絕大多數MBA項目也的確付出了很大努力去做到與時俱進。 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官僚主義的形象。它代表的是陳舊的、死板的、拒絕變革的事物。人們認為MBA與這種作風是針鋒相對的,我相信實際情況恰恰相反:那些把他們學到的管理知識當真了的MBA最後都會變成官僚主義者。 (以上文字節選自亨利·明茨伯格著《管理者而非MBA》一書,機械工業出版社2005年3月出版,楊斌譯。為保證行文的連續性,個別文字稍做改動。) |